撰文丨王塞北

对于大多数人而言，学习一门外语并获得相应等级，不外乎为了追求学业与职场上的进步，或是移民他国，总之雅思英语，都是通过掌握一门技能，用知识改变命运，以追求更好的生活。

在印度的旁遮普邦，合格的雅思成绩（一般而言需要6分，满分9分）逐渐成为当地适婚女青年的必备条件，当地媒体称将雅思成绩称之为“新嫁妆”，女孩的雅思考试分数越高，就越能获得优渥家庭的青睐。对于这些女青年而言，学习外语也许会给她们的生活带来好的变化，但是这些都是以父母包办的婚嫁契约为前提，她们自己并没有太多的话语权，这种婚嫁关系中的女孩被称作“雅思新娘”（IELTS bride）

“雅思新娘”与“雅思嫁妆”

旁遮普邦位于印度西北部，靠近巴基斯坦，是1947年印巴分制克什米尔地区之后形成的一个一级行政区。旁遮普邦是印度旁遮普人的主要聚居地，主要语言是旁遮普语，在这里，种姓制度仍然较大程度的得到保存。根据印度政府2011年的统计，该邦列表种姓（Scheduled Castes）中的所谓“贱民”，及其他落后阶层（Other Backward Class）的占比超过60%。这里是锡克教的起源地，著名的锡克金庙即在此地。该邦是印度传统的农业邦，以种植小麦为主。

近年来，由于当地经济不振，治安不靖，毒品问题滋生，不少年轻人都希望移民他国，以追求更好的生活。主要的移民地为签证相对宽松的英联邦国家如加拿大、澳大利亚和新西兰，还有较为困难的美国和英国。

在旁遮普邦，当一位家境较好的男青年着手移民计划时，他的父母则会为他安排一场婚事：选择并赞助一个女孩学习并通过雅思考试。女方需要努力学习英语，取得合格的雅思成绩，以便能够申请到国外的教育机构（通常是社区大学和技术职业学校），获发留学签证。成婚之后，男方的家庭则会支付女方雅思培训和两人出国的费用，这种雅思婚嫁在当地颇为流行。根据印度《论坛报》（The Tribune）的统计，在2019年，人口2700万的旁遮普邦，有60万名学生参加了雅思考试，这个数字还在以每年30%的速度增加。由此带动该地区英语培训产业的蓬勃发展，当地雅思考试培训的从业人员大概有6000人，产值约10亿人民币。

旁遮普邦首府昌迪加尔一栋商厦，挂满了雅思培训与移民中介的广告牌，雅思考试培训是当地相当热门的产业。

来自旁遮普邦的Simarpreet今年22岁，两年前结束学校教育，开始准备雅思考试。位于旁遮普首府昌迪加尔(Chandigarh）的培训学校离她家有60公里远，她整日在忍受这漫长的通勤，只为圆梦雅思6分。她的未婚夫Karanvir对学习没有兴趣，从大学辍学，他的家庭拥有不少田产，但他对继承农业也没有多大兴趣，一心只想离开印度，移民西方。大学都读不进去的Karanvir，对于雅思考试自然视如畏途，把一切的移民希望都押在他的未婚妻身上。但是雅思6分对于Simarpreet也并非易事，作为英国前殖民地，虽然印度有较多的英语使用场合，但是旁遮普邦的大部分居民母语为旁遮普语雅思英语，他们的平均雅思成绩都在6分以下。雅思成为连接这对男女婚姻的重要因素，在一位当地媒人的说合下，他们两家定下了婚约。为了获得外国政府的留学生签证，Simarpreet需要更好的雅思成绩，以便能够出国时为自己丈夫争取到签证。因此，Karanvir的家庭不仅非常乐意支付这笔不小的学习费用，并且连同两人出国的费用都一起全部包下。

旁遮普语母语考生与印地语母语考生雅思成绩（学术类）分析，自下至上的色块依次为听、说、读、写和总分。根据雅思官网公布的2018年度的考试数据，在四十种母语为非英语的考生中，母语为旁遮普语的考生听、说、读、写四项成绩和总分都低于6分，低于母语为印地语的考生。

这种以雅思成绩为契约的婚姻关系在当地日渐兴起，不少雅思培训机构和签证中介就直接做起了雅思婚介的生意，毕竟他们有雅思女孩最充足的信息。在社交媒体与新闻网站上，雅思培训机构的广告之下就是婚介广告：“您想结识好看的雅思女孩吗，本中介有多位雅思6分、7分女生，请联系”。不过，不少男女青年也自发的将雅思成绩加入恋爱条件之中，不少刊登在当地《论坛报》（The Tribune）的征妻广告（Brides Wanted）上，也明确了女方在一般所需要的年轻、貌美、肤白之外，还需要合格的雅思成绩。甚至，不少已经移民他国的男性也刊登广告，希望求得国内的“雅思新娘”为终身伴侣。鉴于考试难度较大，不法分子也干起了代考的勾当。根据SBS Punjabi的报道，在社交媒体上出现许多“#旁遮普”、“#雅思7分”为标签的代考小广告，且收费高昂，雅思6分15000美元，7分则要20000美元。

《论坛报》报道中的一则求婚广告：“求雅思成绩合格女孩，男方家庭负责一切开支。有婚姻合同担保！非诚勿扰！”

因为印度法律上已经废除并禁止婚姻包办，所以他们的婚约只是口头协定。如果结婚以后，Simarpreet没有通过雅思考试或者没有申请到留学签证，她在夫家的境况就十分令人担忧了。和中国传统婚嫁习俗相反，印度婚嫁中，女方家庭要给男方家庭送上大量的嫁妆。在已经把雅思成绩视为嫁妆的旁遮普邦，如果新娘获得合格雅思成绩，男方会降低对嫁妆的要求，甚至不要嫁妆。这也是女方家庭愿意签订这种婚约一个重要因素。但是一旦女方的雅思考试不理想，申请签证失败，新娘可能会遭受家暴，她的娘家可能会受到夫家的不断骚扰，重新索要高昂的实物嫁妆，最后双方可能会对簿公堂，诉诸离婚。

雅思成绩并不能带来婚姻幸福

即便女方通过考试，想为丈夫申请陪读签证，仍会有许多困难。比如作为移民最热目的地的北美，其签证政策近年日益收紧。而且，即使男方以学生配偶身份获得签证，其工作并非当地法律所允许。

以美国为例，有留学意向的学生可申请留学生签证（即F1签证），作为其配偶和子女可申请陪读签证（即F2签证)。虽然申请F2签证并没有语言要求，但是并不能在美国合法工作。然而，前者签证乃是面向全日制学生，不少旁遮普邦的女考生难以申请到此类学校。

至于新西兰，若想为配偶争取工作签证，申请学生需要符合新西兰“长期短缺技术人才名单”要求上的第七、第八等级乃至第九、十等级，与之相对应的人才通常需要硕士乃至博士学位。而多数旁遮普邦的女申请者只能申请到语言学校或职业教育课程。因此，他们的丈夫很难申请到陪读签证，即便申请到了，很可能需要女方赚钱担负两人的生活开支。

即便夫妻两人都申请到签证，也并非就是万事大吉了，因为这只是移民大业的第一步。在新娘学成毕业后，想要扎根当地，获得永久居留权也并非易事。以Neha的故事为例，她在2013年成功申请到澳洲留学，读完了两个硕士学位。在以幼儿教师资格申请为永久居民时，她需要在雅思考试的四个板块中获得一个7分和两个8分。尽管她的语言能力获得当地教育机构的承认——获得两个学位，但是她却在新的雅思考试中多次失利：写作成绩总是在7分之下。而考试分析的说明仅仅是因为她的标点使用不够规范，并非句法与拼写有问题。在经历了21次的雅思考试后，她才攻克了这道难关，前后仅仅考试的费用就投入了8000多美元，更不用说一次次失败后的沮丧与焦虑。

即便女方通过雅思考试，也不能保证她的婚姻幸福美满，印度媒体不时爆出“雅思新娘”遭遇家暴的惨剧。

至于那些没有通过雅思考试和获发签证的新娘会有什么麻烦？旁遮普邦当地媒体SBS Punjabi一篇报道就说明了“雅思新娘”在“违约”之后的悲惨境况。一位名叫Simran Kaur（化名）的“雅思新娘”，在2010年，第一次申请签证失败后，遭到了丈夫包括人身禁锢和肉体伤害在内的家暴。到了2014年，在第二次申请签证前，Simran Kaur怀孕了，她的丈夫担心怀孕会影响签证，反复脚踢其腹部并让Simran Kaur的父母把她带到医院强行流产。最终，2015年，Simran Kaur获得了新西兰的留学签证，但他的丈夫两次以配偶身份申请签证都被拒绝。于是远在印度的丈夫不断向她发出恐吓，并要她按期汇款，偿还Simran Kaur学习雅思和出国的费用。不仅如此，她的家人还不断的受到丈夫的骚扰，丈夫还扬言要强奸她的妹妹。所幸的是，在2017年，Simran Kaur被新西兰移民法庭获准以难民身份在新西兰庇护，结束了这长达7年的噩梦。

“雅思新娘”的悲剧故事，在旁遮普邦还有很多。故而，对于当地雅思热的风潮，人们也一时难以评价其优劣。当地官员称，受夫家赞助的雅思学习，有利于减轻女方家庭负担，并通过学习外语乃至留学，有助于提升女性的地位，扭转印度社会歧视女性的风气。但是当地女性协会则表示了担忧，认为这是对女性的绑架，需要政府和社会的更多介入以保护女性的权益。

那些“雅思新娘”，和印度诸多代孕女性一样，相当多来自经济困难的家庭，他们从小就被教育要以家庭利益为优先，在父母签订婚约的时候，他们的幸福则被夫家买断。和代孕女性不同的是，他们看似被夫家赞助获得更多受教育的机会，但是本用来发展人、解放人的知识，在金钱与父权的交易下，却成了束缚人的枷锁，更叫人感到现实世界的魔幻与讽刺。